被时间遗忘的城市
过客
最近一段时间,北部平原小城南定忽然声名鹊起,那倒不是南定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是南定省给前来求职的在职教育干部和民立大学毕业青年统统尝以闭门羹。此举使省唯一的民立大学——梁世荣大学声誉大损,1400名招生指标只有50人应考。学校只有使出商场促销招数:介绍一名考生者可以领到25万元佣金,但看来也无济于事……
倒驶时间的河流
我早上四时在南定火车站下车的,恰好寒潮席卷北方,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使我这个曾在加拿大副极地受过磨练的人也禁不住瑟瑟发抖。空气似乎在凝固,时间好像停止流驶,把我带回逝去的年代。
我曾在南定长期工作并在这里成家立室,因此一向把南定看作自己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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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南定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蒯同教堂(Nhàthờ Khoái Đồng),它是南定的地标,对每一个漂泊他乡的南定人都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蒯同教堂十分低调地度过了一个多世纪,默默地在宁静的渭川湖畔留下动人的身影。这是越南唯一的圆顶建筑,颇有东正教风味。
蒯同教堂的正式名称是圣尼古拉教堂,是越南两家奉祀圣尼古拉教堂之一(另一家是大叻的小鸡教堂)。由于战争需要,自1963年起,政府接管了蒯同教堂,曾用作货仓、成衣厂;随后废置,年久失修,2008年还给教民,现正在修葺。
渭川湖(Hồ Vị Xuyên)已开辟成美丽的公园,在二月三日路方向矗立越南最大的民族英雄陈兴岛雕像,雕像不远处是著名南定风土诗人秀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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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昌真名陈继昌(1870——1907)是南定人的骄傲,他八次参加科举考试不第,只取得秀才资格,比“儒林外史”中的范进还要潦倒。他短暂的一生留下了大量光辉的诗篇。1989年,在诗人原来的遗骨下葬处立墓。墓前有一块石碑,碑正面刻有别号“三元烟赌”诗人阮劝悼念秀昌的挽联:
难可九泉骸不朽,
却能千载誉还存。
碑正面刻秀昌名作“被填塞的河流”( Sông Lấp)中的名句:
耳边隐约听见蛙鸣,
梦中惊醒,
还以为有人呼唤摆渡声。
(Vẳng nghe
tiếng ếch bên tai
Giật mình
lại tưởng tiếng ai gọi
đò)
有人指出(陈德进,“公安文艺”,2011年春刊),挽联不是阮劝悼念秀昌的作品,而是原河西省右清威乡名士段展墓墓柱上刻的对联。言之凿凿,但木已成舟,虽然张冠李戴,文化部门也就懒得去改。秀昌虽然是讽刺诗人,但恐怕他也想不到在他死后,竟有如此富于幽默感的立墓人为他凑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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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故居位于行内街(今明开街),还多少保存一点儿古色古香韵味。至于280号故居本身,几经易主,现已残破不堪,无人过问。诗人提到的呼渡声,我觉得十分亲切,那是连接洪河两岸的官渡,当年提自行车过河时,总要声嘶力竭地呼唤艄公。现在官渡桥已建成,两岸畅通,呼渡声已永远成为历史的陈迹。
十多年前,南定省设立一项新的文学奖,要以地方文化名人取名,争论不休,评审会决定以不记名方式表决。组织者有意把秀昌大名排在最前,凌驾佛皇陈仁宗之上,但百余年后,秀老还是甩不掉名落孙山的命运,状元梁世荣高居榜首。梁状元虽然官运亨通,但文学贡献平平,秀老又跟后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南定市曾拥有印支最大的纺织联合企业,市区有三分之一人口跟纺织业息息相关,因此又名“纺织之城”。现在南定纺织业已经不住市场经济冲击,奄奄一息,工厂杂草丛生,听不见我所熟悉的汽笛声。
南定曾是华人聚居地,有繁华的华人街和各邦会馆、初中华校。由于历史的变迁,现在粤东会馆和华校已荡然无存;潮汕会馆剩下侧门题字“清河”依稀可辨,只有老榕树百年来还在傻乎乎地守卫卖食肆的新主人。
河内古城以“三十六街衢”出名,南定也有四十条老街,一律以行业取名,如行铜、行铁、行糖街等等……
木棉花是南定市的表征,每逢炎夏,市中心花园艳红似火。越南有一首流行一时的老歌“木棉花开”,歌颂中越边民的友谊,所以木棉花也是中越友谊的象征。
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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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定是越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早在1262年,陈朝就已建立天长府,当做陪都,成为南定的雏形。1831年,明命王在越南首次建立行省,南定地名才正式使用。1927年10月17日,法国人把南定旧城墙全部拆毁,重新规划,成立南定市,比顺化和海防设市都要早。
当游客进入南定的门户时会惊奇地发现,有一块貌不惊人的小石碑,却是全国唯一的宣扬地方传统石碑,碑上铭刻:“南定——人文、好学之乡”。宁愿缺衣、少食,也不能使子弟失学,这就是南定人的传统。
阮朝时,南定和河内、顺化是越南的三大都市。也只有这三个地方,才设有乡试和会试试场,有旗台和文庙。旗台
古迹犹存,文庙坊则徒有其名,没有人能指出庙在那里。吟咏此事,秀昌有诗曰:
礼部三年开一课,
南城赴考共河城。
南定是陈朝发迹之地,同时也产生众多军事、政治、文化名人,如陈朝名将陈兴道、陈日燏, 佛王陈仁宗,古代数学家梁世荣、十三岁就中状元的阮贤;近代则有英年早逝的音乐家邓世峰,国歌作者文高,诗人武高、阮炳……已故总书记长征也是南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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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史籍,从1075年李仁宗首开科举,到1919年启定王废科举,844年间,共出了2898名进士,南定一省有83人高中,高比例仅次于乂安省。
南定省春长县行善村是“学乡“中的学乡,省历代83名进士就有19人是行善籍,其中包括故总书记长征的祖父邓春榜老先生。行善乡在1994年成立了全国最早的劝学会,比越南全国性劝学会还要早。行善全村有80%户有子弟考中大学,高踞全国之冠。
追寻南定的美食
牛肉粉是越南的国粹,南定人自诩他们的牛肉粉是最好吃的,一口咬定牛肉粉起源于南定。我曾经多方考证后提出“牛肉粉南方起源说”,看来曲高和寡。君不见不管河内、海防、西贡、婆湾、谅山,以致西区,到处可见悬挂“家传南定粉”招牌,但毫无特色。
在艰苦的抗美岁月里,每当从疏散区回到南定,一定要找到“旦”牛粉档大快朵颐。我经多年飘泊,食遍四方,再回故里食“旦”牛粉时已尝不到昔日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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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之余,我在南定古老的街头漫步寻找记忆。好像猎到了珍稀动物,我在北宁街一家路边摊前止步。他们招牌上写着“蒸粉卷”(bánh cuốn hấp),不要小看,这是一道已经绝迹的点心,我们在河内或西贡吃到的只是“肉馅粉卷“(bánh cuốn nhân thịt),又叫肠粉,现卷现吃,已大异其趣。主人把十多条肉馅粉卷带碟子放进蒸笼里蒸热,再撒上炸葱片、肉松,摆上几片肉脍,蘸料是浓肉汁,滴上几滴桂花蝉油,异香扑鼻,外加一小碟北方特产香菜芫荽,只二万元一份,实在物美价廉。在寒风中卷缩者吃,别有一番滋味。
南定能生产这道美食,秘密在于它拥有著名的粉卷工艺村——泾村(làng Kênh)。泾村的粉卷被历代王地指定做贡品,它韧软适中,即使没有肉馅和肉脍,也非常好吃,品质在河内清池粉卷之上。
提到南定传统美食,不能不在潮州糖(简称潮糖,kẹo sìu)化点儿笔墨。名作家元鸿曾珍重地写道,每当回到故乡南定,一定要买几斤潮州糖当作土仪送给岳家。南定潮州糖跟海阳绿豆糕、河内行炭街的扁米糕(bánh cốm)、元麻糕(bánh gai)一道成为越南最著名的地方特产。
潮州糖是一种高级花生糖,厂址是行铁街四号,完全是越南人生产,跟潮州人无关。只不过该地位于潮汕会馆对面,因地而得名。人们叫得顺口,反而把原名“源香”给忘了。正是这个名字,使百年前盛极一时的华埠长存于南定人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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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糖是一根根拇指般大小的长条,半透明琥珀色,外包一层防潮用的炒熟糯米粉,甜味适中,清脆而不粘齿,食后齿颊留香。诗人秀昌食后偶发感兴,留下两句诗:
潮州名产谁能比?
亨聚豆糕只望尘。
诗中提到的亨聚绿豆糕是南定另一特产,不过早已没落。
潮州糖的原料不外是花生、芝麻、白糖、麦芽,为什么与众不同?这是杜福日老先生在1880年创建的家传秘方。上世纪中叶,北方改造资产阶级运动如火如荼时,“源香”被迫“公私合营”。不久后,公私合营“六·一糖果饼干厂”推出新产品“潮州糖”,装潢精美但色香味俱无,很快就销声匿迹。人们脑中不传之秘岂能轻易挖掘!
我的一位大姨为好奇心驱使,偷偷跑到工厂隔壁一个朋友的楼上,居高临下偷窥。她看到生产流程从头到尾跟一般花生糖无二,只不过当糖浆煮成,倒进托盘一霎间,主人环伺左右无人(忘了隔墙“有眼”),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放进糖浆锅中搅拌。大姨随后顺藤摸瓜,揭开白粉的秘密。
后来我和大姨在西贡合作生产潮州糖,味道也七七八八,可惜书生做生意,市场打不开,只好作为我跟这位已去世的大姨一个永久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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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定美食值得一提的还有交水县的拳头肉粽(nem nắm),这是一种用猪皮丝、瘦肉、炸黄的糯米粉(thính)糅合,用手握成团,外包蕉叶的食品。吃时佐以生菜、生蕉、杨桃、无花果叶子,裹以薄饼,蘸调好的鱼露。
此外还有南定特有的“萍饼”(bánh bèo)、豆花、海后显得“龙眼饼” ……俗话说,“只有亲口吃梨子,才知道梨子的味道”。如果读者有机会到南定,才知道我所言不虚。
1991年,庆祝南定开埠70周年之际,我曾看见一篇文章,大意说南定人到处出人头地,条件是……
外出谋生(?),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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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政府总理已颁发决定,晋升为一级都市,也就是和海防、岘港同一级。我希望仗着这个势头,南定一定能快马加鞭,飞跃向前。
有一位轶名人士春节时一边品茶、吃潮州糖,一边吟哦秀昌(南定人尊称为秀老,尽管他死时才37岁)诗。他诗兴大发,做了一幅对联,我意译贡献给读者,以添春意:
春品潮糖春添色,
庆吟秀老庆增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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