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節談鬼

过客

每年七月望日，地獄之門大開，是華越兩族共同的“鬼節”。這個節日同時是佛教的“盂蘭盆會”、道教的“中元節”、民間信仰三教合一的盛會，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

越南的“母親節”

根據搜教的“盂蘭盆經”，目蓮（又稱目犍蓮）尊者是釋迦牟尼佛門十大弟子之一，他運用無邊法力，發現死去的母親墮於餓鬼道，饥寒交迫。目蓮親自拿食物給母親充飢，誰知食物一入口即化為火炭。目蓮無可奈何之下，請求佛陀幫助。佛陀指出，即使道行高深也不能解除孽障，只有在七月十五用盂蘭盆廣施十方僧眾，罪孽自能化解。目蓮遵矚，其受餓的母親終於得到了解脫。為了紀念目蓮的孝心，佛教徒每年都舉行盛大的“盂蘭盆會”，以超度亡魂。法師敲響引鐘，帶領座下眾僧誦念各種咒語和真言。然後施食，將一盤盤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復三次。這種儀式叫“放焰口”。清代文人王凱泰曾有詩曰：“道場普渡妥幽魂，原有盂蘭古意存。卻怪紅箋貼門首，肉山酒海慶中元。”

“盂蘭盆會”到了越南，已超越宗教範疇，發展成為“盂蘭報孝日”，是越南特有的“母親節”。到了這一天，每個人都要以實際行動來報答劬勞功高的母親。如果高堂還健在，要在胸口別一朵紅玫瑰表示驕傲，如果母親已鶴駕西歸，要別一朵白玫瑰以示懷念。這個習俗應當是源自美國的父親節。

臺灣佛學大師龔天民到日本說法時，聽者提問：“佛教講業力，人死後隨業力好壞去轉世輪迴；但佛教卻又為死人做道場，如果你真的能解脫，豈不是有違釋迦要人苦苦自修，才能擺脫輪迴的教訓？”法師坦然回答說：“我們佛教為死人超度有兩個目的：一是安慰活人；二是增加寺院的收入！”正統佛教和民間信仰有事相去甚遠，但對我們來說，只要不要愧對了已經永遠離去的親人，求個心安理得，也就管不了許多了。

鬼月

從七月初一起，地獄之門敞開，終年饑渴的遊魂野鬼得以放長假，浪蕩人間尋求血食，七月二十九日才“銷假”。因此中國把七月叫做“鬼月”，有許多禁忌：夜間出門怕“撞鬼”，怕不小心把鬼帶回家，忌婚娶，怕娶上“鬼妻”進門……

七月十五也是道教的中元節。道教把天、地、水看做構成宇宙三要素，玉皇特別委任天、地、水“三官”作為自己在凡間的代表，每年要向天庭作工作報告。三官寶誕分別是正月十五（上元節）、七月十五(中元節)、七月十五（下元節）。七月十五，地官要拿出一疊厚厚的簿冊，以決定赦免，因此也叫“赦罪日”。地官要處理億萬卷宗，但從未出差錯（未見冤魂上訴玉皇一事推斷出），可見他一定擁有比陽間還要強大的電腦。

越南民間每到“赦罪日”（ Xá tôi vong nhân）離不開拜祭孤魂（北方叫做“眾生”）。拜祭日期南方通常在七月初二、十六或七月內任何一天，北方則鐵定七月十五，其餘風俗大體相同。祭品包括：白粥、烤薄餅、甘蔗、糖果餅乾、煮花生、米鹽、冥錢……北方還要加上芋頭（象徵鬼頭）、田螺（象徵鬼眼）（見下圖）。祭品不能自己吃，也不准帶入屋內，一定要讓一幫“活孤魂”哄搶才算完滿收場。

七月十五拜祭，燒冥鏹是必不可少的，風俗源自東漢一個故事。蔡倫剛發明紙時，門庭若市。蔡倫的嫂子慧娘就讓丈夫蔡莫向蔡倫學習造紙，但蔡莫造的紙，品質不好，賣不出去。慧娘和丈夫串通，出了一個絕招。某天的半夜，慧娘假裝因急病而死。蔡莫傷心欲絕，在她的棺材前悲哀不已，他邊燒紙邊哭訴：“我學藝不精，竟把你活活氣死了。我要把這紙都燒成灰，以解心頭之恨。”他燒完了又燒，燒了一陣之後，只聽見慧娘在棺材裏喊：“把門開開，我回來了。”這可把人們嚇呆了，人們把棺材打開，慧娘裝腔作勢地唱道：“陽間錢能行四海，陰間紙在做買賣。不是丈夫把紙燒，誰肯放我回家來？”慧娘唱了很多遍然後說：“我到了陰間，閻王就讓我推磨受苦，丈夫送了錢，就有許多小鬼幫我。三曹官也向我要錢，我把全部的錢都送了他，他就開了地府後門，放我回來了。”蔡莫裝作糊塗：“我並沒有送錢給你啊？”慧娘說：“你燒的紙就是陰間的錢。”這樣一說，在場的人們一聽，便以為燒紙有很大的好處，都向蔡莫買紙。慧娘慷慨地送給鄉親，這事一傳十，十傳百，遠近的鄉親都來買蔡家的紙，燒給自己死去的親人。不到兩天，積壓的紙被搶購一空。這也是成語“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典故。

鬼節繽紛

在美國和歐洲，十一月一日是“萬聖節”，紀念殉道的聖徒；前一天晚上，鬼魂出沒，成了傳統的“鬼節”。他們並不像我們那樣拜祭鬼魂，而是成群結隊，戴面具，披黑袍，化裝成魔鬼、女巫、黑貓，活像化妝舞會。他們湧入家居，索取糖果餅乾，不僅吃，還要帶走。如果主人不給或來不及給，他們會鬧一些惡作劇，如把白貓染得紅紅綠綠，在地板撒上潤滑油等等。

我曾在秋天時來到加拿大的溫哥華，只見田野都種滿了南瓜，收成的南瓜堆滿路旁。難道他們把南瓜當飯吃？原來北美的習俗：把南瓜挖空，刻上鬼面，鬼節當晚點燃蠟燭，掛在門口，就像我們掛燈籠。商店裏的各種魔鬼時裝，面具、骷髏、棺材巧克力……都成了應節暢銷品。

葛底斯堡是賓州南部的一個六千多人口的小鎮，美國南北戰爭時這裏進行了一場空前慘烈的葛底斯堡戰役，雙方共陣亡5.1萬人。每當入夜淒風苦雨時，許多人目睹殘足斷臂恐怖的“幽靈軍團” 編隊行軍，然後慢慢消失。有人我空心思創造了“美國最佳尋鬼旅遊線路”，只花8塊美金，傍晚從費城出發，保證“活見鬼”，毛骨悚然，吸引了每年多達170萬人次的尋鬼遊客。

相傳酆都是鬼門關。中國重慶以東有酆都縣，利用地名的偶同，地方政府把酆都打造成一座鬼城：共有枉死城、森羅殿、奈何橋等48處景點，使酆都從一個純農業縣一躍成為富裕的旅遊中心。十多年前游重慶時我曾在這裏夜宿，晚上鬼哭狼嚎，心悸不已。我曾寫下一首“夜宿酆都”：

渝東逆旅客眠孤，十殿森羅此道趨。

習習涼風魂出沒，瀟瀟愁雨鬼相呼。

騰雲駕霧憑仙訣，撒豆成兵燒籙符。

地府能行方便事，金銀何惜滿酆都。

講鬼故事，首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在他的筆下，女鬼是那麼迷人和癡情。可惜我夜宿酆都，連鬼影都見不到。

泰國有歡樂的鬼節Phi Ta Khun，每年七月在曼谷東北、湄公河西岸的黎府舉行。相傳數百年前的泰國王子Prince Vessandorn盡心盡力為居民服務，深得民心。某天，他向人民說將要返回天國，並叫眾人忘記他，人民聽了之後非常傷心，天神看見了亦深受感動，於是准許王子重返黎府。為了紀念這個事件，黎府民眾盛裝湧向街頭，扮作鬼魂，和遊客一道向上天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泰國鬼節不但沒半點驚憟，反而洋溢著一份歡樂和熱鬧（下圖）。黎府沒有旅遊資源，只是靠鬼節，才能吸引上千上萬的遊客。

日本也有祭拜鬼魂的習俗，不過他們早在1868年就廢止了陰曆，鬼節在每年陽曆七月舉行。

陰曹地府的司法程式

人生百歲，如果您夠不上資格進天堂或西方極樂世界，一定要到鬼門關報到，接受審判，可見這些地下大員權勢熏天。

地獄的第一把手是閻羅王。他原籍印度，隨著佛教東傳，他到了東土落戶。“閻羅王”是梵文音譯，本意是“平等”。可見我們奉為金科玉律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已在地獄的條文精神得到體現。

東土人口眾多，鬼也多，閻羅王一人忙不過來，機構日益膨脹，至今已發展成獨立的十個辦公室，稱為“十殿閻王”。本來閻羅王資格最老，但由於他慈悲為懷，解脫了不少冤魂，有執法不公之嫌，被玉皇降到第五殿。十殿閻君及其職責略述如下：

第一殿：秦廣王。死者被白無常押解至此，先在判官處登記卷宗，再到孽鏡臺。死者生前所作所為就像一部無聲電影一樣再現，當事者無所遁形，也無需律師辯護。秦廣王將根據判官的考察，押解至第二殿受刑；如果過失輕微，直接送往第十殿輪回。

第二殿：楚江王。司掌剝衣寒冰地獄，凡傷人肢體奸盜殺生者，推入此獄，受磨搗之刑。

第三殿，宋帝王。司掌黑繩大地獄，凡陽世忤逆尊長，教唆興訟者，推入此獄，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刑滿轉解第四殿。……

第九殿，平等王。司掌阿鼻地獄，凡陽世殺人放火、十惡不赦者，解到本殿，用空心銅樁，鏈其手足相抱，煽火焚燒，燙燼心肝。這是最底層的地獄嗎，要等到到被害者個個投生，方准提出。

第十殿，轉輪王。不設地獄，專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別善惡，核定等級，決定輪回，逐名詳細開載，每月匯知第一殿報銷。凡發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飲迷湯，使忘前生之事，再跨過奈何橋，出了陰曹地界。

十殿都是王爵，大家平起平坐，難道沒有一個頭頭？西元728年，朝鮮半島南部新羅國人金喬覺經75年苦修後，99歲時圓寂，證菩薩果。他受佛祖任命為幽冥教主，掌管十殿。他立下宏願：“地獄不空，不成正果；眾生渡盡，方證菩提”。 幽冥教主只管宣化、超度，不干預具體事務，以保證司法獨立。億萬眾生，罪惡累累，什麼時候能渡盡？因而至今教主還蹕駐酆都城森羅殿（左圖）。幽冥教主寶誕是七月三十。

天主教的火獄也只用烈焰來懲罰犯人，而一向以慈悲為懷的佛教卻想出一套令人悚然的酷刑，即使在陽間，這些酷刑也早被禁止。佛陀的本意是告誡世人棄惡從善，但只能對善良的信徒起阻嚇作用，惡人對這些勞什子是不肖一顧的。

地獄也寄託了受踐踏的大眾對社會不公的不滿：即使惡者今生不被懲罰，也一定在地獄萬劫不復。對此說持懷疑態度的人會說，這是“精神鴉片”或阿Q的“精神勝利法”。

七月十五寄託了我們對前人的哀思，廣行善事，恩及枯骨，這是越華民族的美好傳統。君不見即使登上月球、火星，人們還是堅信上帝，所以我們這些民間信仰和迷信沾不上邊。

秦廣王在受理案件 面目慈祥的轉輪王

“活孤魂”哄搶祭品

奈何橋

一些機關也燒冥鏹